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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上作家 2007/03/21
全球有那麼多的數位建築正在大量發展,數位建築可能的前景是什麼?我們該如何定位?它是新工具?新理論?新時代?新革命?


建築的數位性
在開始談論建築的數位性質之前,讓我先講一個故事。在1929年電話的技術剛剛發展成功,人類通訊即將因全球各地人與人溝通的距離縮短而引發革命時,紐約的《史蓋納》(Scribner)雜誌上,刊登了這樣一則訊息:


一般人在今日並不會對奇蹟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有某人在報上得知一項以電話連接紐約與東京的計畫,他起先會說:「我懷疑這項計畫真的可以實現。」但如果第二天他發現這個新玩意兒竟然已經發展完成,第三天他就會親自打電話到東京試試看。但在他嘗試的過程中,只要等待接通電話的時間有幾分鐘耽誤,他就會不假辭色的嚴厲批評這項新發明的種種問題。


就像這樣,在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每每有新科技發明而足以造成人們日常生活的重大變革時,只要這個新科技普及到可能引發一場「革命」,對其他相對舊有技術造成威脅,許多反對這項新科技的聲音就會立即出現。而且,最常聽到的批評就是,新科技的品質上這裏有問題、那裡又有問題。

儘管如前面所提及,在任何可能由科技所引發的革命最初期,總有正反兩面的意見並現。但隨著時間演進、電腦科技日新月異,到了現階段,在建築領域中討論的焦點已由電腦的工具性提升為建築的數位性(digitality of architecture)。特別是像下列這樣的問題:「這是一場建築革命,或僅僅是新工具所引起的短暫現象?」、「我們尚未完全了解就投入,是不是太危險也太傷害建築了?」、「我們準備好了嗎?」等等。

對於以上的問題,事實上我仍沒有足以服人的答案。但眼看著電腦與網路快速發展到令建築職業界與教育界遠遠被拋在後面時,我的腦海中只浮現兩段話可供回應。語言學家赫琳(Susan Herring)在1996年,針對「以電腦為媒介的溝通」(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CMC)在語言學所引發的論戰時提及:「我們已無需再爭論CMC在語言學中是否是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課題,目前應該要問的是,我們的研究與討論,如何才趕得上CMC持續快速的擴張與變化」。

同樣的道理,數位建築在建築領域中的定位,和CMC在語言學中的定位是很類似的。因此,我的另外一個回應是,艾森曼於2000年12月2日在台北舉辦的遠東交大建築講座中,所引述的東方智者的話:「等我們準備就緒時,我們早已落後」(if you are ready, you are already too late)。


數位建築的定位:新工具?新理論?新時代?新革命?

雖然建築在數位時代的發展仍屬初期中的初期,在這時候為數位建築下定義,甚至討論未來它的內容可包括哪些項目,似乎顯得有太多的預測。但如果以電腦自1963年具備繪圖能力,以及自1989年蓋瑞的巴賽隆那魚設計所引發建築的巨變來看,我們還是可以將「數位建築」到目前為止的發展初步歸納為:「凡是將各類電腦數位媒材,關鍵性的運用在建築設計的過程中──自設計概念、早期設計、設計發展、細部設計、施工計劃、營造過程等任何一個階段或幾個階段甚至全部的過程,並因而在機能、形式、量體、空間、或建築理念上有突破性的成果的建築,均可廣義的視為數位建築」。有了這樣的初步定義,接下來的問題則是,全球有那麼多的數位建築正在大量發展,數位建築可能的前景是什麼?我們該如何定位?

由前述電腦在建築的發展上看來(很難想像電腦遇上建築,竟會衍生出這麼多專有名詞,由此也可想像電腦在建築中發展與更新的快速),數位技術包含了繪圖、影像、模型、動畫、多媒體整合、網路、自由形體技術、以及虛擬實境等,可以預料的,這些技術在往後將會更快速的發展並更全面的影響建築。但若要在此刻為數位建築定位,並瞭解它的前景到底是什麼(這麼多人辛苦實驗、探討、突破、甚至花費比一般建築更高的費用,到底他們看到了未來的什麼?﹚,或許我可以基於上述的回顧來預測(而且僅只是預測),數位建築在人類的建築發展史上,有下列幾種可能性:

數位建築可能只是一種「新工具」。如果所有前述已成熟的數位技術,僅代表著「電腦繪圖」或「電腦輔助繪圖」的功能,不具備任何設計思考過程、設計方法、以及空間理論上的意義與後續發展機會,則電腦真的只是新工具。而且,這項數位工具會是繼埃及、希臘時期的平面式繪圖與文藝復興的量體模型後的最新發展,而且其後續工具性的發揮將更快速且更驚人(因為電腦的工具性是最簡單而且隨手就可做到的事情)。

數位建築可能是一個「新理論」。如果目前所有的數位技術,具備了輔助設計思考的能力,而又能利用網際網路來協助設計方法與設計過程(web-based design),則建築設計自包浩斯在1930年代以來的設計方法理論應會大幅改寫。另一方面,若電腦可做為重要的設計思考媒材,進而透過這個數位媒材的特質(即computer-aided design),產生前所未有的設計思考模式與在此新模式下的建築物,則我們將會見到自1500年代文藝復興早期的設計思考理論,有了停滯五百年後的重大發展。

最後,若網際空間(cyberspace或稱networked space)的經驗可能影響到對實質空間的經驗,而運用虛擬實境科技所產生的虛擬空間(virtual space),可以營造出以前無法想像的建築空間,則建築賴以維生的空間理論,將繼埃及的量體空間、古希臘羅馬的幾何空間、哥德的神祕空間、文藝復興後期到巴洛克的動態空間、現代與後現代空間等等,再出現建築空間與都市空間中的新空間理論。

而上述設計方法、設計思考、空間概念等三方面理論的共同發展,則有機會在建築理論上建構一套全面的新的「主義」,也就是繼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之後的所謂「數位主義」(digitalism),建築的歷史也將因而再向前推進。然而如果建築的設計方法論、思考理論、空間理論,以及建築歷史都改變了的時候,數位建築只會是個新的理論嗎?

因此,數位建築有可能是一個「新時代」。如果把所有的數位技術整合起來,視為對建築設計具有全面性影響,並且接受現今人類歷史發展的新時代便是數位電子時代這樣的觀念,則數位建築是繼史前時代、埃及、古希臘與羅馬(以及馬雅、東方、印度等)、早期基督教、拜占庭、哥德、文藝復興、巴洛克與洛可可、新古典、現代與後現代等建築歷史上的一個新時代,或可稱為數位建築時代。值得注意的是,若數位建築有機會形成一個「時代」,則它的影響力將不只是上述的大量工具發展或各種理論的成長而已。它將會全面改寫建築在產業、社會、文化方面的影響,以及引發在這些重大影響下所形成的另一種具有數位性的新價值系統(為什麼好?)與新美感經驗(為什麼美?)。

最後,數位建築可能是一場「新革命」。人類文明自混沌時期起,歷經漁獵革命、農業革命、工業革命等重大變革,每次革命影響所及,都改變了人類的思維模式與生活方式;建築在人類文明的革命中顯得極其渺小,只能隨著革命所形成的新思維與新生活模式進行徹頭徹尾的改變。人類文明是否會形成數位時代甚至引發一場數位革命?身在建築領域的我們只能拭目以待。

上面談到數位建築的四種可能定位,我們除了從實質發展層面來衡量外,還可以用另一個觀察的指標──時間來判斷。以一種新工具(數位工具)而言,它的發展持續期大約是數月,因為幾個月後就會有另一種新的數位工具產生。然而,一個新理論約可持續十年至三十年(例如1970至80年代的後現代理論及1990年代的解構理論等),而新時代則有機會持續數十年至數百年,新革命則可能有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時間(雖然時間延續的長度,在目前已有愈來愈短的趨勢)。因此,如果建築在數位性的發展上僅有幾年關鍵期,則它必然只是工具;若能持續發展十到三十年,則它會是個新理論(這一點以哈佛、麻省理工、哥倫比亞等建築系的眼光看來,它早就是新理論了);若能再繼續發展並主導建築領域數十年以上,就很有可能形成建築的數位時代。當然,若能主宰百年以上,那就是新革命了。


數位建築的時代性斷裂

由前面的分析看起來,雖然數位建築到底可以發展到什麼程度,我們著實難以預料,但是放眼過去十年以及未來,數位建築在發展上的速度之快與影響之大,都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就在電腦這樣迅速且全面的影響著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建築」時,仔細觀察,我們可以發現在可能的「世代交替」下,目前存在著下列幾種建築專業、教育、社會、文化上的斷裂現象。

電腦常識與數位專業知識的斷裂。如前面提到的,在任何一項新科技可能引發一場革命時,總有人會在對新科技缺乏全面性了解的時候便立刻反對並開始挑剔。同樣的,在數位建築的發展上,由於電腦實在太過普及了,許多人往往會在沒有吸收任何十年內有關數位建築在設計上或理論上的「專業知識」的情況下,只基於自己用電腦處理文書、電子郵件及上網的經驗與「常識」,便來評論數位建築的種種,而很少人願意說自己只熟悉文書處理與網路,對數位建築並沒有深入的瞭解。這個狀況讓我想起1992年在波士頓的一場會議中,在許多人辯論著電腦是否可能擁有思考能力甚至擁有創造力時,反對者的電腦經驗大都僅限於電腦打字的常識,而完全缺乏對人工智慧的起碼了解,甚至還不知道電腦程式「深藍」的思考能力已擊敗西洋棋冠軍棋手,更不知道電腦正在向創造性思考邁進。

非電腦世代與數位世代的斷裂。以往我們區分世代的方法是依年紀,而且大約以十年為一個世代的劃分,不同世代間在想法與價值觀上會形成「代溝」(generation gaps),彼此不同意對方的種種而且也不容易對話。然而在有了電腦之後,卻形成了與年紀無必然直接關係的電腦世代與非電腦世代的代溝。以家電用品為例,好的電視與冰箱必須是堅固耐用,而好的電腦卻萬萬不能堅固耐用而是必須在三年內淘汰更新。電腦所帶來的思維方式與價值觀的斷裂,經常出現在關於數位建築截然不同的設計方法、設計過程、設計表現法,以及設計的空間與量體、設計美感與觀念等等的辯論中(我曾聽說有個大學部學生因為用電腦呈現設計圖與模型,而被視為沒有達到系上傳統貼圖和大模型的標準,差一點就被當掉)。

另外,除了在建築上的世代落差之外,在一般生活的價值觀上,也處處可發現非電腦世代與數位世代的斷裂。例如,電腦世代會抱怨傳統書信的低效率與低功能,並認為數位是個必然的趨勢;而非電腦世代除了無法想像竟有一群小毛頭利用網路就可以賺數億美金,也會將電子郵件視為「書寫感情的質感低落且使人的文字能力大減」的元兇。但這樣的批評,看起來是如此的似曾相識。現在我們所使用的「正式且優美」的白話文,在五四運動之前,難道不也被視為難登大雅之堂。而文藝復興時代的文人們在書寫時,向來使用講究的沾水筆、咖啡色墨水,以及考究的純棉紙張,若以他們的習慣來看今日的筆、紙、墨水等「劣等質感」時,他們或許也會有同樣不以為然的感嘆。

建築圈外與圈內的斷裂。建築是個注重藝術、歷史、文化的學科,因此對於以科技為主導的變革,往往反應較遲緩而且有時還會有反變革的情況。建築圈外,則由於電腦科技的發達,許多學科已發生「本質」上的革命(例如通訊已完全數位化),而建築圈內談到科技,許多時候仍停留在運用玻璃、金屬材料來表達科技「意象」,而不做任何追趕數位技術發展的企圖。

此外,建築教育本該負責為職業界介紹新知識並發展新理論,但可能有些建築教育界習慣於哲學性理論以百年至千年為變化單位、社會性理論以十年至百年為單位、歷史與心理學理論至少也有十年以上的持續性,因而忽略了電腦學科無論在理論與技術發展上,都和它的產品一樣,有著迅速更新、快速變化的本質,所以必須每二至三年間,就要有理論或技術性的成長投入建築設計,同時也要跟著改變課程的內容與方向;如近年來的麻省理工學院、哥倫比亞大學、瑞士聯邦工業大學等校、以及我們在交大建築所的數位設計課程的規劃與發展,皆是如此。

數位科技與人文的斷裂。建築一直是人文學科中重要的一支,也十分強調建築中所蘊含的人文精神(哲學、歷史、社會、文化等)。然而,任何新科技發展的初期,因為其所可能造成的巨大變革,經常被衛道者以它是反文化反藝術的東西等等的立場,而大加批評,而且語重心長的勸人千萬要小心它的大量發展將會引發的後果。然而他們卻忘了,新科技的發展一直是人類文化成長的重要關鍵,就像印刷術究竟只是科技或者也是文化?艾菲爾鐵塔的鋼鐵究竟只是科技或者也是文化?(當艾菲爾先生看到工業革命的契機而堅持建造鐵塔時,反對聲浪大到有傳統藝術家跳樓進行死諫。以這個角度看來,數位時代所遇到的反對聲音比起工業革命時,真是小巫見大巫。這種現象是否可算是人類在文明發展上的漸趨成熟?)。我十分相信,電腦的發展就是人類文化發展的一大步,而建築也將在這個文化跳躍中大幅演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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